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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在落地前夕,许明渊还是好好抱住薛墨的。

    但她陡然醒过来,许明渊又在找落脚点完全没有防备,一下子被她轻易推开,也不知道现在人掉哪去,是死是活。

    此时,废墟之下,近乎虚无的阴影触手撬开石板,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爬出来。

    她翠色的眼眸陡然亮起,蛊笼异能发动。

    身躯内部的斗场上,薛婷失去所有的力量,瘫软虚弱地倒在地上,心脏的地方更是疼得厉害,像被挖去了般,撕心裂肺也不及于此。

    而钳制薛诚的触手也彻底消失了,他拖着条近乎重伤的手臂走到薛婷面前,无比疲倦地说:“你要死了。”

    不等薛婷回答,他又平静地道:“你该死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句话时,薛婷不知想起什么,竟是忍住剜心之痛癫狂地笑起来。

    这件事只有他们知道,当初二人打斗掉落的那口井很宽,宽到足够容纳两个掉落的孩子浮在水面呼吸。

    那时的薛诚便已停手不打了,只有这样两人才能都活下来。

    但薛婷没有,她在落井后趁薛诚停手时,拽着他使劲往下压,面目狰狞,流着眼泪,却疯狂喊叫。

    “薛墨有什么好的,你凭什么对她那么好!”

    “明明以前你对我才是最好的!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要救她吗!那你就代替她去死啊!”

    “反正你也对我不好了!我杀了你!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即使两人年纪差不多,但碍于薛婷占了主动,薛诚被压在水下,只能在不停挣扎下,在水面涌起大量的气泡。

    “咕嘟咕嘟咕嘟......”

    气泡越来越小,薛婷哭着说:“你要死了......”

    她的语气不知是开心,还是悲伤,亦或者是愤怒,所有的爱恨交杂于此,伴随着泪水混入冰凉的井水中。

    最后,她手再次用力一次压下,崩溃到极致的情绪归于死寂,空洞而平静地说:“你该死......”

    咕嘟的气泡声消失了。

    在光无法照到的井下,他们被阴影吞没,生与死的界限在水平面清晰划分开来。

    他们谁都没想到十几年后这一幕会再次重演,但二人的角色彻底反转。

    薛诚不打算就这么落幕,他用另一只还算完好的手臂拽着薛婷的头发,将她拖到与外界沟通的地方。

    以往他们要靠打架争斗才能夺得使用权,而现在再也不需要了。

    他把薛婷拽起来,把她的脸怼在窗口之上,力道之大近乎要把对方整张脸都嵌进去。

    “道歉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进入薛墨的身体这么多年,这是薛婷第一被强迫与外界联系,当然也是最后一次。

    与外界联通后,她心脏疼得更加厉害,那种空阔的死寂感越发清晰,死亡也越发接近,仿佛能看到悬在自己头顶的倒计时。

    她看向朝她奔跑而来的人群,那些人的面孔熟悉而陌生,在岁月的摧残下步入中年,他们泪流满面又满怀笑容,那是历经绝望后发自内心的喜悦。

    苦等多年的孩子近在眼前,那是他们的心灵支柱,是仅剩的希望。

    凭什么!薛婷不甘心地想。

    凭什么我要给他们道歉!

    明明他们才是造成一切的元凶!

    凭什么我要死了而他们却能笑着活下去!

    他们该陪我一起下地狱!

    她听到某个人无比思念地喊了句“涵涵”,短短两个字成了最致命的刀刃,刺在薛婷空洞的心脏之上,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她发疯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娃,你怎么了,娃!”

    “我的孩子,爸终于能见到你了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,你没受伤吧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“住口!别你妈叫了,我才不是你们的孩子!”薛婷朝那些关心她的镇民吼道。

    付出一条命,忍耐近二十年,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重生了,却偏偏倒在最后一步。

    现在,不止不能重生,甚至还要迎来第二次死亡。

    她恨,她怨,她不甘心!

    她要所有人陪她一起下地狱,他们才是最该死的!

    “哈哈哈——都怪你们!全都怪你们!”她笑得疯癫,要将所有人都拉入地狱。

    到底斗了十几年,体内的薛诚立马意识到薛婷要做什么,然而他只有一只手臂用得上力气,后者又发狠地拽住窗口,竟是怎么也拉不开。

    只听她吼道:“告诉你们个秘密,我是薛婷,我没有死!死的是你们的孩子,是你们亲手把他们送上来给我杀死的。”

    她的头发散乱,脸也花了,翠色的眼眸亮着,小小的身体里是个可怕的恶魔,一字一句道:“你们从头到尾都被骗了!”

    “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你们,是你们先毁掉我的。”

    在众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,她继续疯狂地喊道:“谁叫你们嫌弃我,嘲讽我,鄙视我,背地里议论我,说我妈不爱我,骂我是强奸犯的孩子,还叫我婊子!”

    “连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叫我,张口闭口地骂我婊子,还孤立我,就剩一个薛文对我了,他是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了,可连他也要被薛墨抢走,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,你们要这么对我!”

    “一切都怪你们!我恨死你们了!”

    不等众人从震惊中缓过来,她又指向刚爬起来的薛泰华哭道:“还有你!我最恨的就是你!我有什么错啊,只是正好成了你的女儿而已,凭什么连选择的权利都没给过我,就要我来承受一切!凭什么啊!”

    “强奸我妈的是你,害她怀孕的也是你,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她,为什么要把她的死算在我身上啊!被骂的是我,被嫌弃的是我,被孤立的是我,甚至最后要死的还是我!”

    “明明......该死的是你才对。”薛婷的声音突然变小,指向薛泰华的手也缓缓放下来。

    薛墨体内,趴在窗口上的薛婷无力地倒在上面,浑身发散翠绿的光芒,在光芒中她最后一次流下绝望的眼泪,最后一次看向薛泰华,喃喃道:“我恨你,恨死你了.......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......死......”

    她化作虚无,翠绿的光芒在飘在空中,化作蛊笼的养料。

    只剩最后一个了,筛选结束。

    薛诚靠在窗口边,他被贯穿的那只手臂在逐渐愈合,抬眼望向寂静无声的广阔空间,已经什么都没有了,只剩他了。

    薛墨眸中翠色的光芒亮起,脸上崩溃的情绪也消失不见,抬手抹去眼角的泪。

    许明渊随口试探道:“薛诚?”

    他稍稍点头,又无比平静地用男性的声音说:“薛婷死了,所有孩子都死了,只剩我了。”

    许明渊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,毕竟能跟薛婷僵持那么多年又套出她的弱点,肯定有点本事。

    如果蛊笼中非要选一个活下来的话,他确实是最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虽然他挺好奇为什么薛婷没有先杀死薛诚这个最大的威胁,不过结局已定,追究再多也毫无意义。

    他跟薛诚两人相隔不远地站在毁灭殆尽的古方镇前,静静看着失去灵魂,提线人偶般的众人。

    无边的废墟之上仍有火焰在微弱燃烧,而远方的地平线上,桔色的光芒刺破阴霭,在烟尘中映射出迷幻靓丽的色彩,好不容易黯淡下来的天空再次烧起来,绚烂而夺目,炙热又温暖。

    黎明要来了,但似乎真正的黑暗才刚刚降临。

    “薛泰华,我打死你!”一个男人大哭着打向薛泰华。

    前者用尽全力,后者却没有躲,他倒在地上眼神空洞,似乎灵魂也随薛婷的死去而消失,只剩一具空洞的躯壳。

    “你该死!”又一个男人抡起拳头朝薛泰华打来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敢骗我们的!”

    “我的孩子啊!”

    “老子非打死你!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男人们接二连三上前殴打薛泰华,而女人们在掩面痛哭。

    他们在年轻时失去孩子,沾染罪恶等待孩子的回归,却在年过半百之际才知道,一切都是假的。

    如今,在儿女成家立业的年纪,除了恨与怨,他们一无所有。

    许明渊在一旁静静站着,当爆炸归于平静后,身躯上的伤口变得不可忽略,反复刺痛他的神经,刺激得他心底的杀意差点没压住,别说拉架了,他不上去打两下就不错了。

    而且在黑夜看来,现在的一切也是这些人咎由自取罢了。

    眼见太阳即将彻底升起,他用最后的时间问道:“你不去阻止他们。”

    薛诚淡淡道:“他们需要发泄,不死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挺无情的嘛。”黑夜又道。

    薛诚嘴角一撇,自嘲道:“以我这经历来说,不无情才有鬼吧。”

    “哈。”黑夜又轻笑一声,随后有些疲倦地说:“接下来,交给你收尾了。”

    下一秒,只见许明渊嘴角的笑容消失,黑夜与白日交替完成,后者平静地说:“我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薛诚见过一次许明渊的人格切换,对他此刻的变化没有任何诧异,但见对方仍旧安静看着,开口问道:“你不去拦一下吗。”

    白日平静地回道:“就血缘而言,他是你二叔,你应该去救他。”

    薛诚被这话说得一愣,片刻后才略显无奈地说:“不是所有的亲人都是亲人,也不是所有的爱都算爱。”

    “有句话薛婷说得也没错,他们都有错。”薛诚抬手指向仍在单方面殴打的人群说,“畸形又不择手段的爱,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指点,最终导致了今天的悲剧。”

    许明渊不是很能理解薛诚的话,话题在他的沉默中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另一侧的汪宇航抱有跟黑夜一样的想法,咎由自取而已,他可不烂好人上去拉架,绝对不是怕被打到脸。

    而侯涅生就更不用提了,他看都懒得看一眼。

    至于韩绮则又被吓傻了,她从未见过这种场景,愣了好久才掏出枪再次朝天空开枪,“都别打了!”

    这次没有人睬她。

    “差不多就行了。”薛诚叹了口气道。

    他做不到真的袖手旁观,阴影触手瞬间从地底钻出,将纠缠在一起的男人分开,又捆住他们的手脚。

    作为蛊笼内斗存活下来的那个,他理所应当继承了薛婷的能力,4这些触手不算粗壮,但作为绳子绑人还是绰绰有余的。

    而位于殴打中心的薛泰华浑身是血,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,却在看见触手时哭了出来,哽咽道:“婷婷——”

    被触手捆住的一个中年男人见状吼道:“薛泰华,薛婷杀我儿子,你还好意思哭老子弄死你!”

    他说完,其余男人也要跟着谩骂,薛诚先一步开口道:“是你们先杀了薛婷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放......唔——!”一个人要反驳被薛诚用触手捂住了嘴。

    “都半截入土的人了,动动脑子好好想想,想想自己当年是怎么对薛婷的。”薛诚对所有人说,“你们指点她,议论她,嫌弃她,事不关己又高高在上地批判她,甚至还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对她。”

    孩童的翠色眼眸内是不符年纪的严肃与锐利,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,他冷声质问道:“你们有谁记得她也是个孩子,还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,有谁真正记得她叫薛婷,而不是所谓的强奸犯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在场众人鸦雀无声,连哭泣的女人们也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薛诚似乎又想到什么,更加严厉地说:“你们让一个孩子在最需要友情和亲情的年纪,承受流言蜚语和嘲讽孤立,哪怕只有几天都足够逼死她了,她凭什么不恨你们,不恨你们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总认为自己的孩子无辜,想着他们为什么要遭这些罪,但她又何尝不是孩子,何尝不无辜。”他和薛婷之间所有的爱恨似乎都在对方死后烟消云散,又指着薛泰华有些疲倦地说:“强奸犯的孩子未必是强奸犯,但你们确实把她逼成了杀人犯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的结果,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。”

    薛诚刚说完,张鸿远和金槐也赶来了,前者鼓鼓掌,有些欣赏地看向薛诚,道:“小丫头说得不错啊,这可比我大吼大叫有用多了。”

    薛诚见张鸿远还要来摸自己头,急忙躲到一边,认真道:“这是我妹妹的身体,而我则是男的,并且早就成年了。”

    张鸿远的手陡然悬在半空,仔细想想对方说话的声音也确实是男声,再联想报告中提到的蛊笼异能,这才尴尬地收回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。

    金槐悄悄叹口气,什么都没有说,又朝韩绮使了个眼色,后者才心领神会地组织人上车。

    许明渊沉默地站在一旁,只见古方镇的所有人都低垂脑袋,死寂般地走上大巴车。

    光芒照在他们身上,阴影投射到地面上,扎根在身下,幽暗而阴冷,连光也不可驱散。

    此景压抑而绝望,情感正常的韩绮觉得胸口闷闷的,憋了口气般上不去也下不来。

    但白日的内心世界宛若荒漠,他完全不受影响,只是静静等待着。

    这时,有几滴水落到白日额头上,他抬起头来,晴朗光亮的空中,雨水伴着阳光一同洒下。

    无人在意这场奇异的太阳雨,但许明渊却低头看向自己被腐蚀严重的左手,似乎没那么疼了。

    不等他细想,远处的张鸿远喊道:“小许,就等你了。”

    许明渊停止思考,抬脚朝张鸿远走去。

    片刻后,轿车与大巴车一同驶离毁灭殆尽的古方镇。

    太阳自天空将温暖的光芒洒在废墟之上,庞大的植物变回原样,在碎砖烂瓦间披上层金色的外衣,散发淡淡的生机,似乎要将荒芜就此掩埋。

    但巨蛇腐烂碎裂的血肉贯穿整座石镇,它的蛇头正对驶去的车辆,赤红的双目即便死去仍旧充满不甘与怨恨。

    光影共生,爱恨亦然。

    人们抬头追寻光,却从不在乎脚下的阴影,就像他们言说爱,却从不在乎这爱是否被需要。

    畸形的爱使血肉腐烂,如阴影般藏在完好无损的皮囊下。

    当皮囊破损、阳光照进来时,腐烂的血肉伴随无尽的阴影倾泻而下,在顷刻毁灭万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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